2025年10月28日，在巴西里约热内卢，警察开展剿匪行动 新华社/美联

文/《环球》杂志记者赵焱（发自里约热内卢） 编辑/刘娟娟

2025年11月17日，巴西里约热内卢州政府启动“零路障行动”，目的是清除犯罪分子在城市内设置的1.3万多个路障。这些路障很多是10月底该州警方发动超大规模打击黑帮行动中匪徒为阻止警方而设置，已严重影响当地居民生活。

10月底的这场大规模行动名为“遏制行动”，里约人对其仍记忆犹新。当地时间10月28日一大早，巴西各大媒体、社交网络不断滚动播发关于警方行动、贫民窟内枪击等新闻和视频画面。10月29日，一组遗体排成一排摆在长数十米的贫民窟街道上的图片出现在巴西各大媒体上。为了便于亲友辨认，遗体大多被除去外衣。里约州警方称，这些都是在前一日进行的超大规模打击黑帮行动中击毙的嫌疑人。

里约州政府10月28日发起了旨在打击“红色司令部”的“遏制行动”，行动中在里约热内卢市北部地区的26个贫民社区（主要集中在佩尼亚和阿莱芒社区）执行了100份逮捕令，集中抓捕该犯罪团伙的成员。约2500名警察参与了当天的行动。全天冲突激烈，犯罪分子用纵火焚烧轮胎和车辆等作为路障阻止警方进入社区，并使用无人机投掷炸弹袭击特种部队。

警方在一天的冲突中共击毙117名匪徒（大部分有确凿证据证实其与“红色司令部”有关联，97人有相关犯罪记录，59人被通缉），还逮捕了133名嫌疑人；行动中4名警察牺牲。这也是里约历史上警方伤亡最大的一次打击黑帮行动。

2025年10月28日，在巴西里约热内卢，警察在剿匪行动中逮捕嫌疑人 新华社/法新

警方在行动中缴获超过1吨毒品和118件武器，其中包括93支步枪。不过，此次大规模行动的核心目标、被认为是“红色司令部”主要领导人之一的多卡在70名同伙的帮助下成功逃脱，州政府已悬赏10万雷亚尔（1巴西雷亚尔约合1.3元人民币），征集能够抓获他的线索。

虽然艰难也要支持

由于这次行动的地点位于里约市内，里约市民的生活受到很大影响，特别是匪徒袭击公交车，阻碍了市内多处交通。10月28日早上起，不断传来新的袭击消息和道路被封锁的消息，多条道路出现拥堵。

鉴于整个城市的安全形势，里约市当天不少店铺提前关门，学校提前放学，企业要求员工尽早回家办公。由于地面交通混乱不堪，网约车也根本叫不到，地铁里非常混乱、拥挤，很多人干脆步行，搭乘公交的人们在车站互相祝愿能够平安回家。

第二天，因担心匪徒的报复行为，许多商贩关门歇业，民众继续待在家中。特别是互联网上那一组贫民窟内横尸街头的照片，更让城市笼罩在一种紧张气氛中。

城市似乎非常安静。警方在贫民窟的行动却还在继续：10月29日，警方抓获了3名逃离行动现场并藏匿于临近贫民社区的嫌疑人，他们均有犯罪记录，抓捕的罪名包括篡改或隐瞒车辆识别号码、作伪证、抢劫、接收赃物及组织犯罪活动等。警方在他们的藏身处缴获了一把格洛克G7手枪、一个9毫米加长弹匣、31发完整的9毫米子弹、一支步枪、5部对讲机、11部手机、一枚催泪瓦斯弹以及一些药品。接下来的几天，又有一些嫌犯落网。

这次行动得到了大部分民众的支持。根据巴拉那州调查研究所的数据，里约州首府里约市内69.9%的居民赞成这项行动，53.1%的人认为它有助于减少犯罪；《圣保罗报》数据库10月30日的调查显示，57%的里约居民赞成这项行动，27%反对；由统计机构AtlasIntel进行的调查显示，里约市62.2%的居民支持这项行动，全国范围内的支持率为55.2%，里约贫民窟内的支持率更是高达87.6%；Quaest的一项调查发现，里约州64%的居民支持此次行动，其中58%认为行动成功，73%支持开展更多此类行动，72%支持将“红色司令部”列为恐怖组织。

弗卢米嫩塞联邦大学社会学专家罗琳娜·格里洛分析说，通常情况下，对右翼人士支持的里约州长克劳迪奥·卡斯特罗作出的决定，左翼人士或人权组织会提出批评，但由于里约市民长期普遍对当地治安状况不满，因此无论右翼还是左翼，很多人支持警方打击黑帮，几乎所有民调也都显示大部分人支持警方这次行动。因此，原本支持率很低的克劳迪奥·卡斯特罗，这次行动后其民调支持率竟上升了10个百分点。

但也有一些人士对警方行动提出批评，认为贫民窟居民是“不明真相的大多数”，并且他们“思想保守”“教育水平低下”。

此外，一些机构如弗戈·克鲁扎多研究所表示，“这样的行动不能被视为成功，也不是事先策划的结果。”里约热内卢安全与公民研究中心描述此次行动时称，“完全史无前例，没有任何正当理由，或许是里约热内卢历史上最不负责任的行动，表明该州政府在公共安全领域彻底失败。”

黑帮组织危害性越来越大

长期以来，被称为“上帝之城”的里约热内卢被认为是巴西最美的城市，然而这里糟糕的治安一直让政府头痛不已。里约治安差的源头，正是与阳光沙滩并存的贫民窟。而贫民窟成为恶之源，并不是因为在里面居住的普通百姓，而是由于藏匿其中的毒贩与黑帮。

里约州“遏制行动”针对的“红色司令部”正是巴西最知名的黑帮组织之一。这个组织20世纪70年代在里约州伊利亚格兰德岛的坎迪多·门德斯监狱中成立，当时成立的目的是反击监狱囚犯遭受的酷刑和虐待。

坎迪多·门德斯监狱的恶劣条件让囚犯们组织起来。绰号“教授”的威廉·达席尔瓦·利马1971年因抢劫银行、敲诈勒索和绑架等犯罪行为被判处近100年监禁。在狱中，“教授”作为其他囚犯的代表，主要负责与狱方进行沟通。以“教授”为中心的这个组织最初被命名为“红色长枪党”。

1979年狱中政治犯获释后，“红色长枪党”继续扩张，并因为他们回到各自家乡，致使这一组织在巴西各州巩固了其网络。该组织的重点也变成了帮助越狱和走私毒品等。

仅在1980年，巴西各监狱内就发生百余起越狱事件，实施者大部分是因抢劫银行被判入狱的囚犯。1983至1986年间，“红色司令部”开始控制里约热内卢的毒品走私点。

2025年10月底这次行动的中心区——阿莱芒和佩尼亚两大贫民社区，就有“红色司令部”的多个流通、后勤和物资收集点，而且该组织领导层长期驻扎，这里可以说是“红色司令部”的极为重要的大本营。

1985年，当“红色司令部”控制了里约70%的毒品销售点后，争夺地盘的战斗也开始了。当时成立了更多性质类似的犯罪团伙，如“朋友的朋友”“第三司令部”等。为对抗这些新生组织，“红色司令部”还曾与总部位于圣保罗的“首都第一司令部”结盟，并制定了一项“互不侵犯”计划，目的是共享毒品走私路线。

这些黑帮组织的运作模式与意大利黑手党类似，因为它们控制着其所从事的大部分非法活动的生产链。贩毒是这些黑帮组织的主要活动之一，但2025年2月一项名为《产品追踪与打击巴西有组织犯罪》的研究表明，非法贩卖燃料、黄金、香烟和酒精等活动获得的利润已经开始超过贩运可卡因，也就是说，这些黑帮组织已经控制了众多贫民社区居民的生活命脉。

为削弱“红色司令部”的影响力，政府曾尝试将关押在狱中的该组织的领导人转移到不同的监狱。但结果却适得其反：“红色司令部”反而将其理念传播给更多囚犯，势力更加壮大，最终发展成了里约热内卢的主要犯罪组织。

目前，“红色司令部”已在巴西25个州建立据点，并已扩展到该国北部和东北部地区，而6年前该组织的势力范围仅限于10个州。“‘红色司令部’就像特许经营店一样运作。贫民窟内有好几个领导人，他们形成一种合伙关系，这种模式使得‘红色司令部’在全国范围内不断发展壮大。”专门跟踪报道黑帮行动的巴西记者拉斐尔·苏亚雷斯说。

此外，“红色司令部”还扩大了其武器来源渠道。几年前，毒贩们主要从境外非法购买武器，如今他们已经可以自己组装武器，一些非法公司甚至能大规模生产武器。

巴西非政府组织“我是和平”研究所高级顾问布鲁诺·兰格亚尼说：“这些工厂配备了最先进的设备，每台价格高达50万雷亚尔。比如可以加工金属并交付成品零件的3D打印机，这些属于工业级机器，他们已经能大规模生产。”2025年8月，巴西联邦警察在里约热内卢西部的里奥达斯佩德拉斯就发现了一家秘密武器组装工厂，并缴获了4台3D打印机。

此外，从里约本次行动也能看到，在“正面交锋”中，“红色司令部”已开始使用无人机等高科技武器。

正是“红色司令部”的迅速扩张，让里约州政府痛下决心，果断发起打击行动。

2025年10月28日，在巴西里约热内卢，人们从燃烧过的汽车上拆取可用配件 新华社/美联

长治久安非易事

里约州的这次行动在巴西国内和国际社会都引起广泛关注。里约州10月28日的行动结束后，与里约州长克劳迪奥·卡斯特罗同是右翼政党人士的戈亚斯州州长、巴拉纳州州长和圣保罗州州长都亲赴里约声援，并表示，“如有必要，将调派地方部队支援里约州的安全行动”。

联邦层面，巴西联邦参议院议长阿尔科伦布雷10月29日下令成立议会有组织犯罪调查委员会，旨在“调查有组织犯罪的结构、扩张和运作，重点关注非法武装力量和派系的活动”。11月4日，议会调查委员会正式成立。

10月31日，卢拉政府签署了修订的《反黑帮法案》，遏制有组织犯罪，重点加大对参与犯罪组织的人员的处罚力度，以及创建新的调查工具。之后，巴西议会对《反黑帮法案》继续完善，11月12日，议会提交了该报告的第四稿。

除了里约州的剿匪行动外，联邦政府也已在里约州展开多次行动。据联邦政府统计，联邦警察2025年在里约州开展了178次行动，其中24次与毒品和武器走私有关。行动期间，警方逮捕了210人（其中60人与贩毒调查有关），并缴获了10吨毒品和190支枪。

里约的治安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而且广泛影响了城市的经济社会生活。近年来，因为治安问题离开里约的市民人数越来越多，《环球》杂志记者在里约居住的小区内，就有一名邻居因为不久前带着家人回家途中遭到持枪抢劫而选择了移民。而在10月底的这次行动后，里约市旅游局透露，有不少已经预订了年底里约跨年烟花秀和明年初狂欢节酒店房间的游客取消了行程。

改善里约治安刻不容缓，能够在里约安心生活、游览美丽的里约，不仅是里约人的愿望，也关乎所有心系里约的人。但要实现这个目标，单纯靠一次两次行动远远不够。

而且实际上，针对警方在行动中是否有误伤平民以及是否太过血腥等行为，巴西联邦最高法院已对此展开调查。

由于里约州政府通过公共安全秘书处发布的信息与其他机构（如检察院）发布的信息之间存在差异，大法官亚历山大·德莫赖斯部长已请求里约州政府提供更多有关此次行动的信息，包括更多关于支持此次行动的报告、死亡事件后出具的专家报告、导致对“红色司令部”成员执行逮捕令的情报信息，以及参与此次大规模行动的警官的随身摄像机录像的保存情况等。